LordStark

黎明前 07

旺:

    07.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充满了暖色的亮光,天气仿佛一下子从寒冬到了盛夏,我头晕目眩地从柔软的被褥中撑起身子,才看见床头印着的联合国医疗部的标志。片刻的安宁忽然之间转为失落,现在我脑子里充满的并不是死里逃生的喜悦,反而是Pharah和Tracer,她们怎么样了?Pharah——Pharah她真的活下去了吗?


    我的记忆断在了Pharah伸出手抓住岸边的枯草的时刻,她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嗡嗡作响,我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回过身来拉住了我,就是这冥冥之中埋藏在绝望里的希望让我终于放下了心。


    “你醒啦?”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年轻女护士,她笑眯眯地走上前对我恭恭敬敬地鞠躬,然后开始帮我做身体检查,“冻伤都恢复好了,剩下几处划伤也许会留下疤痕。”我低头看自己的身体,露出来的上半身纵横着触目惊心的伤痕,黑色的斑点是跟智械战斗留下的痕迹,那时候的我如同惊弓之鸟,甚至忘记了痛觉。


    “上将先生想见你一面,”她为我换好了药,一边记录各种仪器上的数据,“他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你现在意识清醒吧?”


    上将?我犹疑了片刻,好不容易才理清了思路——他们一定是察觉到我与守望先锋的人有了直接接触,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在那一条冰河里我的力气已经被抽得一干二净,现在我的心里空空如也、胃也是阵阵抽搐,于是这些人的所作所为正好地让我更加反感不适,又令我忍不住去深究这场战争背后真正的意义。我有一种直觉——我就快要触碰到真相了,而这真相却使我感到惊恐、耻辱、负罪,我开始意识到,我们所建立起的道德系统正在被我们自身的沉默不断碾碎。


    那么我到底该如何是好?我不禁反躬自问。我是该继续去探求这之中的秘密吗?在这负罪之中继续沉默下去吗?我询问自己,难道我该就这样重新蒙上自己的双眼,忘记这真相,忘记那双令我震惊的黑色眼睛吗?


 


    不知什么时候进屋的上将在我床边坐下,衣领上的勋章反射出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他对我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叫了声我的番号,向我问好,并且询问了我的名字。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了,你遇见Tracer和Pharah了吧?”


    我点点头,没有隐瞒他事实的企图。


     “Tracer死了。” 然后他丝毫没有停顿地继续说,“而Pharah不见了,现在已经派出了十几支队伍去搜寻她,还没有任何结果。”


    他的话语速度极快,可我却听得很清楚。他似乎想拉近与我的距离,放松我的心情,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放下,但我却只感到一阵恶心眩晕。他使我联想到一具行尸走肉,一具麻木不仁、力量强大的行尸走肉。我觉得愤怒,他怎么能以这样漠然视之的态度去对待一条人命?但一下子我又冷静了下来,在两三天前,我是同他一样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的,面对着屠杀和死亡我也是保持这冷漠无情,只不过是被Tracer和Pharah施与救命之恩,我才对她们有了反应,那么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


    可事实上令我迟迟没有缓过神来的是,Tracer死了。


    她死了。十年前的大英雄,曾经大街小巷里都在议论着的英雄在与智械的战斗中死了,而我却活了下来,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现在睁开双眼思考的权力。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受人瞩目的英雄了,人们畏惧她、有的甚至希望她死去,到了今天,她的光芒已经消失殆尽了。这是一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晴天,联合国的人还在算计着怎么把守望先锋赶尽杀绝,民众对守望先锋的争议还在继续,报纸上可能会刊登她——不过不大可能是以一种赞颂的方式铭记她。


    而真正记住她的,亲眼看见她为了打倒一个一个智械摔倒又挣扎爬起的,是Pharah,是我。


    我没有作声,上将又追问道,“你对她的去向有任何头绪吗?”


    我木然地把目光转向窗外,两个截然相反的立场在我脑中不断碰撞,我犹豫着究竟站在哪一方,而意外地是,我发现了站在治疗所楼下的Jennifer上尉。


    我的眼睛无法移开她的金发、她的蓝眼睛、她厚实的大衣,她正盯着我这个方向看,我不知道她是否看见了我、是否正与我四目相视。她逃出来了,看上去算是完好无损,没有少一只胳膊缺一条腿,我完全不想去追究她是如何从枪林弹雨里逃出生天的,只要她还活着,对于我不安而自责的内心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我大脑一热,从来没整理过的作答的话语脱口而出,“这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大清楚……Pharah和Tracer被智械包围时决定兵分两路,Pharah领着我逃走、Tracer清理敌人,可我们遭遇了更多的智械……”


    我说了谎,为了让人难以分辨,谎言里又掺杂了真相的成分。我决定将当时Tracer与Pharah对接下来去向的议论埋在心底,这时候我才明白了Tracer最后向我投来的目光究竟有多复杂、充满恳求。我脸庞火热,做贼心虚地抓紧了床单,佯装着镇定的表情,也没有回避上将探究的眼神。


    他盯了我好一会儿,像是想要撬开我的嘴、得到更多消息,而我的无动于衷却堵回了他更多的询问。好一阵过去,他才拍了拍我的肩,意味深长地说,“你能从她们手里逃出、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好好休息吧。”


    他理好了自己的衣襟,背起双手,“过些天会有两名医学教授来你们队伍里调查前线作战士兵的身体状况,到时候你尽可能配合一下他们,少尉。”


    他对我的称呼叫我猛地一愣,又恰好地安抚了我因撒谎而躁动的内心,在感到轻松的同时又给我增添了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我被冥顽不化的人当作了同伴,我得到了信任、升了官、被赋予了更大的权力,可却有股力量在推着我从这化石一般的冷血动物群中逃脱出来,让我保持在太阳底下审视这一切的能力。


    等他离开房间后我再向窗外望了一眼,不出所料,上尉早已不在那儿了,她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滩深深浅浅的脚印在雪地里映着稀落落的阳光。


 


    在我回到前线的第二天,就如上将所说,两名教授按时到达了营地,上尉亲自迎接了他们,为他们安排好了临时的房间。为了能万无一失地保护他们,我们决定采用昼夜轮流值班的制度来看守他们的房间,而我并没有被指定为看守之一。对于这件事我本没有放在心上,本身我就对于他们做的研究、考察的事物毫无兴趣,直到第三个晚上。


    那是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外面起了北风,湿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室外,我被临时指令为这两位教授的送餐员,厨房给他们准备了在前线能够拿到的最好的食物,在经过了两层有士兵看守的大门之后,我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门口。


    连续几次的敲门都没有反应,我正准备放下餐盘一探究竟,屋内忽然传来了低低的争吵声,我踌躇着、轻轻地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她的样子看上去可不会旧病复发……”


    另一个声音立刻把前者的话凶狠地打断,“这后果你可负不起……”


    她?我思索着,这个人称代词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们这里不是没有女兵,像什么教官、后勤团、军医,都会有各式各样的女人在其中工作,可我隐隐感觉,这些人并不具备成为他们讨论对象的资格。我的心怦怦跳着,这个猜想让我好奇心愈发难以控制——那么,剩下的只有上尉。


    我把餐盘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蹑手蹑脚地绕过了值班的看守到了屋外,军靴踩在湿润草地上发出的细小咯吱声阴冷而单调,也让我心神不宁。月光朦胧晦暗,雨水从地面蒸腾起来,让屋子周围都变得模糊不清,树木斜影斑驳,成为了我躲过周围士兵的最佳屏障。


    我攀上树,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粗壮的树枝上,一直到一个与房间窗口齐平的高度,我敛住了身子,低头匍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一时间心如擂鼓。我顺着凋零的枝干攀爬到窗边,在枯树叶底下抬起头,透过窗户朝里望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大型投影屏幕,黯蓝的背景中出现了一个身着实验服的中年男人,纪录影片独有的、俄而低低的话语絮絮传入耳中,“第三百五十次实验……意识状态又下降了一个点数,希望这次能成功……”


    他的语气低哑、不带任何感情,让我悚然心惊,我把头伏得更低,雨水混着汗珠从我额前滴落下去。而下一秒,屏幕上出现的人脸让我近乎失去力气、坠落下去,那是Jennifer上尉的脸!


    她被绑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耷拉着脑袋,一直到刚才的中年男人叫了一声“Angela Ziegler”她才应声扬起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她的,她的头发凌乱、身体消瘦得仿佛一具水分尽失的骷髅,若不是她转动了一下眼睛,我甚至以为她已经瞎了眼,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面只是一片虚空,失去了一切的虚空。


    他们朝她的脖颈里注射了什么,然后她的身体开始颤抖,她的尖叫被嘴里的布堵得一干二净,那是多么令人可悲的表情、多么微不足道的挣扎——我清楚地看见有眼泪从她眼里不断地溢出来,有唾液从她的嘴角不可控制地滑落,可令我更加吃惊的是,与此同时我却感受到了她在这万分痛苦地时候还在隐忍着什么,她的手指紧握成拳,好像想借此保留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上升了一个疼痛指数……”男人又说话了,“细胞的恢复速度下降了。”


    很快我便发现,他们会一边对她施与各式各样的疼痛,一边询问她一个简单的问题,“你的名字是什么”,这样的行为一直不断地重复着,仿佛照此下去就算她的性命被折磨得粉碎也无关紧要。他们对她反抗逐渐变弱的身体熟视无睹,像是喝醉了酒似地一次又一次地进行注射、电击——直到她终于对“Angela Ziegler”这个称呼失去了所有反应,当这个名字再度响起时,她的表情仿佛是听见了一个陌生的、从未听闻的代号。

    我被那归于无神的眼睛慑住了,一时间有千万只鬼魂在我心中窜来窜去,让我最后的信念全数崩塌。我颤抖地从树上磨蹭着跌了下去,手臂和腿脚却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我疯狂而狼狈地落荒而逃,仿佛身后的屋里装着足以让人万劫不复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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